在一个极度压抑窒息的生存环境中,生活似乎翻了脸,处处与我们为敌。我不知道,如果我处在陈念的位置,我是否能比陈念做得更好。毕竟,地狱中求生这件事,没几个人擅长。影片聚焦的题材是“校园霸凌”。我们曾经以为:“校园霸凌”只不过是孩子们之间“闹闹别扭”“相互捉弄”而已,毕竟,小孩子间,能有什么“大事”。
“校园霸凌”本身,就是一件“大事”。遭遇“校园霸凌”的人,就如同在地狱。“校园霸凌”的影响不仅仅是眼前的,还是长远的。
这让我想到我的一位已经脱落的来访者:她曾经多次遭遇校园霸凌,以初中的时候为最。初中因为“校园霸凌”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心理状态,进而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习,她本来学习成绩在班级名列前茅。后来,因为“校园霸凌”,她不得不转学。转学后,成绩也一落千丈,从此再无起色,最后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。并且,“校园霸凌”还严重影响了她的性格。她变得内向,谨慎,自卑。不相信外界,也不相信有人可以支持到她。她是在家人的劝说下,才找到我进行心理咨询的。我能感受到,她的性格,已经很难再去信任任何一个人。更严重的是,推而广之,一旦遇到困难时,她很难相信事情是有解决方案的,别人是可以给她提供支持的。虽然我很努力,但是,我始终没有迎来她对我的信任,最后的脱落,也大半源于此。成了我的一个遗憾。
陈念和小北本是两个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人。陈念是一名优秀的高中生,准备高考;小北是街头小混混。然而,他们生活得都很艰苦:一个在学校遭遇霸凌,一个在街头四处混迹。
陈念和小北,他们有一个共同点:父母的缺席。当父母缺席时,孩子就如同在地狱。
在孩子需要支持的年纪,如果父母不在,缺失的,不仅仅是生活上的照顾,更多的,是心理上的支持。这个时候,孩子就得被迫面临现实生活。在自我的建立并不足够稳固的情况下,生活的各种考验都会被成倍地放大,生活中困难带给我们真实的感受,也会被成倍地放大。我们就会感到生活很痛苦,自己似乎真的活在地狱。而青春期,又是价值观正在形成的时候,慢慢地,我们的世界,就会被一种灰暗的色调笼罩,并且得到固化:就好像,生活就是这么阴郁的,人生就是这么悲惨。父母的缺席,就这样给孩子留下了一个地狱。甚至,那些没有能力给孩子支持的父母,反而把孩子当成了全部希望,这反过来,又加剧了孩子悲惨的命运。而陈念之所以被“选”为“被霸凌者”,这也和父母的缺席分不开。
这一点上,和我的这位“被霸凌”的来访者也很像。我的这位来访者,父母也是长期缺席的。父亲长期在外打工,母亲长期焦虑、抑郁,家里孩子虽然只有她一个,但是,对于母亲来说,已经自顾不暇。对母亲来说,孩子,只是麻烦;对孩子来说,母亲,几乎不存在。因为父母的缺席,让她有一种很深的孤单感,性格自卑;又是因为这种孑然一身、不合群的感觉,让她显得很“怪诞”,而且,似乎显得“很好欺负”;而她被欺负之后,也不会回家和父母倾诉,因为,无人可说;反过来,欺负她的人,发现,自己欺负了她,似乎又没事……这个循环,一旦开始,就是一个无限死循环。
没有父母的支持,孩子就显得非常脆弱,更容易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。
在我和我的这位来访者最开始回忆这段被霸凌的细节的时候,来访者曾经说:完全想不起来了。这是用压抑在防御,从而保护自己。当随着我们的沟通,她慢慢开始想起很多细节。每次,一旦这些细节出来,来访者就会忽然崩溃大哭。她非常绝望地说:自己当时就是在地狱。而让她完全不能接受的是,当已经工作了五年的她,再回到老家,无意中碰到当年曾经霸凌她的那个小团体中的其中一个人的时候,对方似乎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。而她被霸凌的那段经历,却改变了她的一生,成为永远抹不去的伤痛。
当我们尚未成年时,我们确实不足以成就自己,我们的成就,就是需要其他人。
当小北仍旧沉浸在黑暗的生活,走过了一个人青春期最初的悸动、自卑、彷徨和不安后,他终于决定守护那个干净的女孩——陈念。
于是,在陈念上学的路上,开始出现了这样的一个镜头:陈念在前面走,后面永远跟着一个戴着帽子、大步流星的身影。那个身影在,安心的不只是陈念,还有屏幕前的我。
那种笃定、倔强、佯装毫不在意、努力坚强的身影,让人觉得分外安心,分外有力量。
发展心理学认为,人的成长会经历一个“分离个体化”的阶段。分离个体化指的是,我们开始意识到,我们是独立的个体:父母是父母,我们是我们。我们开始尝试脱离我们的原生家庭,发展出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心理。分离个体化的完成,是个人成长的重要标志。其中,最关键的两个时期是0-3岁和12-18岁。也有观点认为,“分离个体化”的过程会持续一生,有的人甚至穷其一生,都没有完成。
分离个体化有一个重要的特征,就是:我可以往外跑,看外面的世界,但是,当我回过头时,父母得在。父母始终在,爱着我们,又支持我们跑出去,我们才能真正安心地跑出去。如果当我们跑出去,回过头,发现父母不在,后面竟然空无一人,我们是会崩溃的。这个时候,我们仅凭一己之力,很难有力量真的跑出去。
一般来说,我们对分离个体化的关注,更多停留在“如何成功实现个体化”的部分,而事实上,能实现这个结果的前提,不是“孩子如何离开”,而是“父母要如何在”。
只是,这个身影本不应该是小北,而应该是我们的父母:那个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。
青春期是分离个体化的重要时期。这个时候,我们虽然尝试想要去建立一个独立的、属于自己的空间,摆脱父母,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。但是同时,我们又不能完全抛开父母。
两个父母同时缺席的孩子,只能互相抱团取暖,一个在另一个身后,一个人用自己去成就另一个人。
所以,当郑警官骗陈念,小北已经被判死刑时,陈念发出了绝望的质问:
这原本只是一场数十亿人中普普通通的成长,经过一场几乎每个中国人在成长道路上都会经历的高考,可是,陈念们和小北们却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。
走出痛苦的生活,走出压抑的原生家庭,走出被欺凌的命运,走出残酷的青春。
走出地狱一样的、没有自由的、没有力量的过去,藉由“成年”,走出一个浴火重生后全新的、有力量的自己,走向一个全新的、更美好、更光明的世界。
对于陈念们而言,高考,就是这样的一个庄重的、刻骨的、铭心的仪式。
高考无疑就是这样的一场过于隆重的葬礼。影片中,当高考结束后,所有人将复习资料撕碎,像雪花一样抛向大地的时候,成片的白色,覆盖着曾经焦灼的地面,那也是胡小蝶曾经纵身一跃的地方。每个人,都用自己的方式,祭奠了青春。可是,成年后的我们,真的都走出去了吗?我们真的曾走出了原生家庭的桎梏和命运的残酷了吗?走出去的前提可能是:不再逃。考了632分的陈念,没有真正走出去,直到和苦难真正正面相对,短兵相接,才让她走出心魔。作者:三木水
文章来源:曾奇峰心理工作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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